來不及醒

  簡單說，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兒科急診收了個小病人住院，診斷是嚴重AGE(acute enterocolitis，急性腸胃炎)。因為值班醫師覺得有點不對勁，半夜抓了我去作外科評估。我問完摸完，看完抽血報告和腹部X光，做出『目前無外科相關問題』的結論。第二天掃超音波，肚子裡也是乾乾淨淨，沒什麼問題。第三天一早小朋友狀況不對了，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再作一次超音波看到滿肚子髒水。跟家屬解釋之後，安排緊急開刀處理。

  結果是闌尾炎破裂併發腹膜炎。

  該切的切該清的清，手術完把小朋友送回病房，他的情況已經穩定許多。但我忍不住問自己：我是不是犯了不可原諒的錯？

   最近有許多煩人的事情同時撲來，我的心情差到一個極點，去看這位小病患時並沒有很專心認真。是否因為這樣，讓我犯了原本可以避免的錯？當然，小朋友兩天以來被五六個醫師看過，抽血X光超音波也作了，都沒有診斷出來。再配合開刀時看到的情況，可以確定他屬於最難的那種闌尾炎（被腸繫膜整團包住，在腸繫膜發炎爛破之前症狀都不明顯）。但這就足以將我的錯誤合理嗎？

  再退一步想，身為醫師有沒有犯錯的權力？醫師也是人，會有情緒起伏、有體力極限，需要有醫院以外的時間與生活。有些錯誤很明顯不該犯，但假如醫師面對的問題超乎自身能力，假如環境不允許最好的解決方式，假如正確的解決方式根本就不存在，這些錯誤是否仍然是錯誤？甚至總有一天某種現在被奉為圭皋的治療方式會像千年來醫學史上一再重演的那樣，在未來被證明對病人有害無益。到那個時候，我們該如何面對過去做出的傷害？

  這些問題很複雜。事實上太複雜了，複雜到不應該去想。

  我無法避免犯錯。我無法要求所有人寬恕我的錯。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再犯下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錯。只要還走在醫學道路上，我會虔敬地牢記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