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醒

  生命很神聖，這種話誰都會說。

  但是說得出來不表示就沒有問題。面對生命，我們總有數不清的問題需要弄清楚。你會說：沒有哪一個人有權力決定別人的生命。但事實上，我們總是需要一個人來決定另一個人的生命。

  兒科有位小朋友病患從出生不久就住進加護病房，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他的頸部長了一顆巨大的腫瘤壓迫氣管和食道，因為位置關係無法切除、藥物治療又效果不彰，他的呼吸必須仰賴機器和氣管插管。因為腫瘤本身反應和藥物副作用等等許多因素的綜合結果，他有嚴重的出血傾向，身上滿佈烏青瘀血，所有打針抽血甚至只是擦傷破皮的地方都容易滲血，嚴重時連氣管裡都會噴出血來。

  這小朋友前兩天突然沒尿了。

  沒尿有三種可能：腎臟血流供應出問題導致無法濾出尿液、腎臟本身異常失去製造尿液能力、腎臟製造了尿液但是阻塞而排不出來。無論哪一種可能性都會導致體內廢物堆積，也就是俗稱的尿毒。堆積的廢物若是不能排除，快則幾小時慢則幾天內就會導致死亡。要取代腎臟的功能，在新生兒身上除了換腎以外，唯一的辦法就是腹膜透析。所謂腹膜透析指的是穿過肚皮將一條管路埋進腹腔，從外面灌透析液進腹腔，讓體內廢物擴散到液體內，再將這些含有廢物的液體從原路抽出來丟棄，反覆進行後就能降低體內廢物含量。

  說了那麼多，總歸一句話就是兒科醫師找我放這條也許是救命的管子。

  我告訴家長，放這條管子也許可以救命。但是以現在的情況看，小朋友有一半機會手術後因為傷口止不住血而死亡。家長考慮之後決定不開刀。

  如果小朋友因為尿毒而死，我和家長有沒有誰犯了錯？如果小朋友接受手術而死，我和家長又是誰犯了錯？我們的決定或建議是否害小朋友賠上性命？但荒謬的是，我們又不可能不給建議不做決定。我們都沒有權力決定他的生命，但我們都在替他的生命做決定。

  生命很神聖，這種話誰都會說。但只有那些不懂得這句話的人，才有辦法輕易將它掛在嘴邊。

  因為生命雖然神聖，但我們活得更荒謬。